侠盗海伦仔，触动数万平和人乡愁

侠盗海伦仔，触动数万平和人乡愁    



前排右一为海伦仔

时至今日，很多平和人忽然醒悟过来，这位看似痴癫、实为机智、隐忍、慈爱的人物，是如此让人怀念。
一位沦落的江湖人士，居然也可以有如此璀璨的生命光辉。



专程到平和，拜访了海伦仔的儿子六一。海伦子生有三男三女，此为二子。由于访谈时间不长，获得的信息尚显破碎，但已经慢慢勾勒出海伦子奇特的一生：

海伦子真名卢海润，平和九峰小坪人，生于民国十年，也就是1021年。父亲叫卢水木，是位杀猪的屠夫，闽南话俗称刣猪仔；母亲豆岭婆，是一位颇有姿色的小脚女人。海伦子四岁时，卢水木外出杀猪，被三名土匪所袭，身亡。匪徒亦被剽悍的屠夫当场斩杀一名，余者弃猪遁逃。

卢水木惨罹横祸时，长子海伦仔年仅四岁，次子两岁，三子还在豆岭婆腹中。豆岭婆无力抚养年幼三子，且一直担心匪帮复仇。担惊受怕三年后，托人把长子海伦子送到泉州学功夫，望其艺成为父报仇。自己则带其它两子离开九峰，改嫁小溪（又称阳明镇）西林人私塾先生李千四。李千四原本没有后代，和豆岭婆结合后，依然没有后代。于是，海伦子三兄弟顺理成章地成为李千四的养子。李千四家旧居据说就是现在三角坪派出所。

海伦仔没有辜负母亲厚望，确实学到一身功夫，但匪夷所思的是，他学到的不只是拳术，还有贼术。已经无从得悉海伦子在泉州的学艺详情，只是知道，两年后，少年海伦仔沿着公路一路流浪，靠着一手双筷沾麦芽膏的窃术从泉州偷到厦门，斩获颇丰。在厦门，不慎失手的他一度被关进厦门监狱。由于年纪小，海伦仔在牢中的时间很短。这段时期，海伦仔成为混迹厦门的惯偷。不知何时起，海伦仔加入了国民党军队，似乎做过驻厦国军某部某师长的警卫员。该部东迁台湾之际，曾以鼓浪屿为接驳点，海伦仔想念母亲和两位弟弟，趁机以此地潜逃归乡。

在小溪三角坪，浪子回家的海伦子和母亲豆岭婆相见泣落。然而，安顿没多久，因生存所迫，海伦仔旧习难改，窃名逐渐传播开来，为街邻所嫉恶。一次行窃失败，被街坊追堵暴打。一位家住中西街八一服务社对面的同学告诉我，一路逃窜的海伦仔曾一头钻进了他家的粮店，当时他的爷爷三角坪粮商栽树公正在店里算帐，见状出面救了他。这个栽树公也蛮有意思，建国后，他把三角坪两处房产献给政府，换了一个百货公司副总经理的位置，抗美援朝时，他还捐出了一门大炮，至此身家基本捐掉。栽树公救了海伦仔后，苦口婆心劝他改邪归正。后来，海伦仔遇到栽树公，远远地就停下来鞠躬，大喊，栽树公好人呀！

因与阳明镇地保“狗母吹”交好，海伦仔渐渐成为平和境内有名的贼仔头。据说外地小偷到平和小溪混口饭吃，都得到卢家拜个码头。1949年7月，平和县府从九峰迁至小溪，在此之前，九峰已是四百多年的老县城。县府的远去导致九峰开始衰落，而位于花山溪重要溪口、交通便利的小溪则越发繁荣。正是这种繁荣，使得海伦子等盗界人士如鱼得水。但从各种迹象看，海伦子并非没有是非的人，而是窃富不窃贫，尚勇且尚义的侠盗，极似燕子李三。有一种说法，说是建国后平和县第一任县委书记陈天才妻子曾被国民党逮捕，经海伦子从中斡旋，方得救。

亦正亦邪的贼仔头生涯，使海伦仔一家日益富裕。但好日子不长，平和很快便解放了。这里得提到海伦子的两个弟弟，二弟成了三车社工人，三弟则和海伦子一样，加入了国军，且在临解放前夕逃台之际战死。

解放后的海伦子摇身一变，成为公安局特聘人员，其实就是“线人”。刚开始，他的主要工作是“反扒”，也就是捉小偷，这真可真是专业对口。从贼仔头到反扒专家，海伦仔彻底弃邪从良，成为新旧扒手们的噩梦。这也就是民间所谓的“出卖同伙”。当时，县城里有人丢失钱财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找海伦仔。海伦仔也很少让人失望。有事没事，海伦仔就在县城一带巡逻，只要钱包被盗的人及时向他报告，一般扒手都很难逃出他的法眼，也跑不了（当时交通工具落后，大多人外出基本是步行，连单车都少见）。据说最远的一位追到了葫芦山。一位叫王伟民的小溪人亲眼看到海伦仔在三角坪的百货公司抓贼，形容为“只见他猛地把凳子一挥大感一声，大家看，那个人就是贼！小偷在他的威慑下面色一下子变青了，只好俯首就擒！”由于反扒成绩显著，海伦子曾被评为全国反扒能手，还上过报纸。我来到海伦子家中，海伦子晚年时相依相伴的女儿找了半天，终究没有找到当年的奖章和报纸，估计已经丢失。但至少我找到了几张他生前的照片。照片中，他显得清癯睿智。



晚年海伦仔

有人说，由于担心同伙报复，海伦子很少离开县城，从不踏进漳州一步，也有人说，海伦仔装疯装癫也有这方面的考量。海伦仔儿子六一的讲述，确认了海伦仔在文革中用毛泽东像保护自己的说法。其实，海伦仔不只是在文革中保护自己，还暗中保护了当时的一位县委头子。文革后，这位县委头子设宴感谢曾经保护过自己的人，其中，海伦仔是最重要的贵宾。但海伦仔没有去。

鲜为人知的是，除了警界公认的反扒高手，海伦仔一度还是平和的老鼠大王，那是灭四害时期的事，由于海伦仔负责灭四害工作，全县捕捉的老鼠大多都送到海伦仔家里，其中不少肥美的老鼠被海伦仔精心处理后，做成家庭美肴，用来改善家人的营养。有意思的是，海伦仔将这些老鼠的“兰葩”（生殖器）收集起来，放到阳台上晒干，再磨成粉，做成特效药，送给邻居亲友当孩子镇惊的良药。据说，海伦仔家的阁楼里，曾经收藏着各种各样的捕鼠工具，包罗万有。可惜现在也丢了。

早期，卫生工作是公安局负责的，卫生防病工作被当成关系革命成败的大事来抓。后来卫生工作渐渐从公安局剥离，由于社会风气渐为好转，盗窃不再盛行，海伦仔被安排到了卫生工作部门。但暗地里，海伦仔依然是公安局的秘密线人。他长年累月早早起床，义务打扫卫生，有一项秘密工作任务，那就是观察治安动态，收集治安情报，据一位老公安所言，海伦仔疯癫确实是装出来的，是用来迷惑犯罪分子的，事实上，他曾经帮助破获了不少刑事案件，获得过不少奖章。

真是石破天惊，海伦仔，到底还有多少秘密埋没人世！

我得悉，当年，海伦仔的游泳技术在县城，居然是数一数二，也因有此能耐，不时在溪里救过人命。他不只救人命，他还照顾、埋葬很多无人过问的老人，不管他是居民还是乞丐。此外，很多县城的人都记得，他曾经在家门口摆了一个小摊，免费帮孩子们修自行车、修书包，修雨伞，修鞋……

类似的人物还有“病喝”。“病喝”是民国时代的平和名伎，建国后，她隐忍而活，做了很多好事，帮助乞丐，帮孕妇接生，保护五保户，照顾孤独患者，是海伦仔的朋友，也是助手。

“病喝”死时，海伦仔亲自把她埋葬，感人至深。

一位是名偷，一位是名妓，晚年时，双双成为救济底层的慈善人士。写到这里，我的内心感慨之极，久久不能平息。

平和人都知道九峰出了一位国民党少将朱志和，民国时期黄埔军校毕业生，曾任甘肃两当县县长，政绩卓著。抗战中受伤后赴云南昆明巫家坝空军官校任职。1949年迁台，历任台军金门某师上校师长及某守备区少将副司令。但很少人知道，朱志和的身边有位九峰藉的得力助手，族弟兼副官朱建年（到台湾时改名朱建成）。建国前夕，朱建年跟着朱志和撤退到台湾。最终朱志和官至少将，朱建年官至校官。两位族兄弟的关系好到朱建年在台湾没后代时，朱志和居然把一个女儿过继给了他。在大陆，朱建年是家室的，其它房情况不详，小姨太柯朝花及其一儿一女则因丈夫去台而沦落街头，先是被罚在九峰扫地，1952年又被安置到小溪，同样是扫地。居无定所，处境凄凉。这时，负责卫生工作的海伦仔出于同情收留了她们，让柯朝花一家住进本就不宽敞的家里。一共住了两年左右。这是冒着极大的政治风险的。后来，海伦仔老婆与柯朝花成为好友，亲密无间。朱建年后代至今对海伦仔感恩戴德，视之如亲。改革开放后，朱家获得了来自台湾的朱建年遗产十六万元，在当时的小溪轰动一时。十六万当时可是一笔巨款。



此图片来自网络

海伦仔的特点是所说出来的话，都像顺口溜。有人记得，墟日时，很多乡下人来赴墟，在墙头壁脚随地小便，他马上脱口而出，“无道无理，兰鸟四散比，吓得查母惊要死”。还有“一二一，海伦仔抬铁笔”，“滚滚滚，大家起来打日本，打得日本变成番薯粉”，其中，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关于“社会主义好”的系列顺口溜。别人喊的时候，他也喊，别人不喊的时候，他还在喊。这声音穿透过多少市民的耳膜，如此熟悉，却又如此令人伤感。

一个人做点好事不难，难得的是一辈子做好事，难得的是，即使行为上曾有污点，却依然在心灵上至始至终充满着兼爱的气息。来自江湖，终于道义，他其实是建国后大陆公益的先驱，只是当时的人们，尚没有公益的概念。

时至今日，很多平和人忽然醒悟过来，这位看似痴癫、实为机智、隐忍、慈爱的人物，是如此让人怀念。

一位沦落的江湖人士，居然也可以有如此璀璨的生命光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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